19岁的薄荷糖粘在心上
师兄广文
小叶和广文,是初识。广文瘦高的个子,清俊的脸,是毓老师的得意门生。小叶那年高考失败,有太多的郁积。只因父母和毓老师是旧识,她才来学画。她横竖当做消遣,反正毓老师温和,由着她胡闹。但是在广文面前,她立刻凝神静气。她希望自己变得很好,很出色,得到广文的偶一回顾。但是广文很少笑,很严肃,毓老师说他即将去国外。富贵繁华,锦绣之地,小叶想自己和广文是两个世界的人。19岁,她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爱情,就是心变成一片水,广文是月,月映在水上,满是温柔的光。广文还有两个月就要出国,满打满算,小叶19岁的单相思也只有60天。
小叶年轻,所以坦荡勇敢。她想或者60天中广文会爱上她。小叶做事,一向疏懒,这次学画却认真得出奇。她本来聪明,画的竹、山,点墨有仙气围绕,连毓老师都啧啧称好。广文看这娇小可爱的同门师妹,胸中竟有如此丘壑,不由也微笑着称道几句。小叶乐得什么似的,她是女孩子,有撒娇的本领,广文也渐渐喜欢小师妹。不过是长兄偏怜稚妹,三分温柔,三分宽容,三分怜惜。只是小叶小,不明白,把这当做了广文对她的男女之爱。
一颗薄荷糖
广文有女朋友。她名阿九,清秀宁静,身材颀长,说话轻声细语使人如沐春风。小叶仰慕这样的女子,她学不会这好风度。她和广文那样相配,他穿白色的衬衫,纯棉的,没有一丝皱褶,在阳光下温柔地散发干净的光芒,她是淡蓝的裙子,就像蓝天依着白云。
紫檀的画桌冰凉,然而小叶的手臂却灼灼全是热汗。她听见阿九温柔地回应毓老师的问话,看见她细长的手指端庄地捧着茶杯。茶杯把她的手指映成了浅碧色,这是多么高贵的颜色。小叶的心脏像荷叶那样卷了起来,卷成小小的一团,痛成一个坚硬的石头,或者是像石头一样失去水分的荷叶,上面有许多脉络,写着沮丧和痛苦。
小叶晚上睡不着。炎热的天,窗前开着栀子花,大朵大朵的,香气蓬勃而来,黎明时分露水滴下惊破了檐前的梦,小叶觉得该出去走走。她悄无声息地出了院门。她想沿着铁轨走,变成一只鸟,飞到天边。
酷暑天,小叶走得好热,走到中午的时候,她觉得自己无法支撑。她没带钱,连一瓶矿泉水的钱都没有。她只能依靠自己的腿往前走,走到后来是机械的挪动。不知不觉,她竟然挪到了广文的大学门口。
传达室的老头同情地给她喝了一杯白开水,然后叫来了广文。广文很惊讶:“小叶,你怎么在这儿?”小叶想,完了,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?她一直以那么完美的形象给广文。而现在,她的发是散的,唇是干的,她看来像一只疲惫不堪的灰兔子。小叶打心底觉得难堪,哭了。
广文慌了。他从没见过小叶的眼泪。他以为小叶一直是快乐的天使,不知忧愁为何物。他慌乱地在口袋里掏手绢,却掏出了一颗薄荷糖。已经有些化了,糖纸皱巴巴的,甜汁渗出,他的手掌有些黏。广文觉得天地之大,只有这颗糖能安慰小叶。他把糖放在她的手心时,他们的手掌合在了一起。两个人竟都有微微触动的感觉。广文第一次发现,小叶原来是个大姑娘了。
他带她去吃了饭,然后两个人沿着大学里的林荫道走了一圈又一圈。什么话都没说,就是走着。这个校园里有本市有名的钟楼,小叶听见钟声敲过6响,天黑了。她必须回去了,时光缓缓铺过隧道,从广文身边穿过去,小叶回到她的家中。父母正为她19年的第一次出走闹得人仰马翻。小叶乖乖接受挨骂,夜阑人静,她把糖放在舌中,淡淡的甜味,是人间的清欢和惆怅。
一别经年
有些人,与你命中缠绕,不能忘怀。小叶对于广文就是。
广文走后,小叶选择复读。她拼了命地用功,终于考上一流大学,这简直是奇迹。小叶明白只因为心里有广文,她要在大洋彼岸见到他,哪怕他身边有阿九。小叶是倔强的女孩,爱一个人便如火山喷发,岩浆迸射,除非自己变成化石,她心里依旧是广文。
她学业优异,毕业的时候取得签证资格。狂喜之下,她打电话给毓老师问广文的地址。毓老师在电话里诧异地问:“你不知道吗?他没与你说吗?”广文得了肾病,出国半年后便回来了。谁都没想到告诉小叶,他们都觉得小叶和广文是不相干的。他们只在一起学了两个月的画。
小叶果断放弃了签证,回到家后,她轻易找到不错的工作,也不难找到广文。因为吃药的关系,广文比以前老且胖,但他眉目清俊,和善的笑依旧当年。阿九已成了他的妻,有一些憔悴依然美丽的妻。他们没有孩子,广文的病不能要孩子。
当年对广文的感情,小叶一点都没变。只是她不再是轻俏任性的豆蔻少女,她学会心里波澜起伏脸上平静如水。和广文在一起的只能是阿九,没有人能替代她。阿九的平和、沉着和容忍是学不来的。
阿九说她准备捐一个肾给广文,她让小叶保密。如果广文知道,绝对不允许。小叶怔在了那儿,她对医学知之甚少,不知道有这一说。但是阿九如果捐了肾,广文将来倚仗谁?阿九淡淡一笑:“医学昌明,捐肾也不是九死一生。手术过后我们都是正常人。广文,我要他快乐地活着。”
检查结果却是,阿九的身体不合格。
人生若只如初见
小叶下班后,常去找广文下棋。黑白子敲下去,一片宁静。阿九常常加班,广文的药费惊人,经济支柱全靠阿九,小叶知道自己只要给广文送一次钱,他们的朋友就不能做了。广文这样清爽的人,身体里根根傲骨。
小叶手指细柔,白子下去“噗”的一声,广文笑了,“到底是小孩子,反应快。”外面飘着雪,广文的屋子里没有暖气,他找出自己的粗毛给小叶披上,针脚细密,是阿九织的。小叶的额上沁出微微的汗珠,她和广文的世界就在这黑白子之间,看似繁复机巧,其实坦荡天真。时间像流水一样,没有源头,她还是19岁,小小模样,对面的广文瘦且高,毓老师家的海棠开了,一片香气。恍惚间,阿九的声音响起来,再抬头,原来是自己的梦。
阿九兴冲冲地炒菜给小叶吃。她陪广文吃没有盐的菜,小叶曾经尝过,难吃极了。但是阿九在家中,就陪广文吃这个,三四年了。小叶看见广文的手,肿得夹不住筷子,心里一阵颤又一阵惊,她真的很难过。
广文的病到了必须换肾的地步。没有肾源,小叶做出了选择。
初春,小叶把自己的肾捐给了广文,没有人知道,除了阿九。手术是在外地的医院做的。这个决定她知道一旦公布会立刻掀起轩然大波。她和广文只是旧识,连牵手都不曾,更谈不上男欢女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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